【花憐】子肖母

子肖母好，肯定好，像哥哥的孩子定是人上人。

——《子肖母》

　　市集人聲嘈雜，小販叫賣聲此起彼落，人潮洶湧幾乎是摩肩擦踵，花城混在人群之間，漫無目的閒散走馬看花，但那隻左眼左瞟右看，什麼都看卻又什麼都沒入眼，想入眼的那人現下不在跟前，思得緊也無用。

　　然而他終究是在路邊的花簪子攤前停下腳步。白若羊脂的綢緞綾羅形似白曇，雖是布物製成，卻因手藝了得而靈動似鮮花，原應是嫩黃的花蕊改以豔紅絲線點睛，綴著金黃編紅絲的絡穗，剎時入了他的眼簾。

　　花城微挑眉眼，沒有露出多餘的表情，卻是眼底波光流動，湧著僅獻給太子哥哥的溫柔繾綣愛意浪濤，修長的指頭撫過那朵簪花，在攤販娘子熱切地招呼下彎了眉眼，又揀了個形式簡單的簪子與幾對美玉耳墜，爽快買下。

　　還沒走離攤子呢，攤販娘子還在誇他是愛家疼妻的好漢子，花城就感覺到他的小腿兒被雙手緊緊箍住。

　　「爹⋯⋯」猶帶鼻音，似是被責罵的孩子纏著父母討饒的聲調。花城的腿部掛件是名看著不足四歲的孩子，還衝著他喊爹。

　　沒來得及說些什麼，攤販娘子就嘻嘻笑著糗他：「少年郎官您可不是買簪子給娘子，還忘了自個兒的孩子走失身邊啦？也看不出您年紀輕輕就有這個麽大的孩子了唷！」言語間盡是南方特有的溫儂嗓音，如鶯燕聲語。

　　語畢那攤販娘子還從口袋裡拿出幾顆糖飴子塞給那個小孩，還又拿了幾個看上去更加精緻小巧的糖飴塞給他，「謝郎官買了不少，給您家娘子吃點甜兒，下回再來光臨啊。」隨後回身招呼新來的客人。

　　花城一手攢糖，一手托裝著飾品的紙袋，腿部還掛著不知打哪來的孩子，站在花簪攤子前無語蒼天。身後的攤販娘子也不趕他，更當他是活招牌，嘴裏既誇他愛妻又糗他落了孩子，四捨五入總歸還是順成了讚揚他是難得一見的顧家少年郎官好話。

　　堂堂威風鬼王給點視線在他腿上的掛件，那孩子塞了一嘴糖飴，正抬頭衝著他又喊聲爹。

　　本就要發怒的花城在看清孩子的面容後又瞬間消停——那孩子一雙眉眼看著有謝憐的面容，溫文雅緻，此刻眼角帶點哭過的腫脹與潮紅，肉嫩的臉頰塞糖而鼓著，軟糯喊他爹的嗓音猶豫顫抖，仿若下秒又會墜下淚珠子。

　　盯著半晌，看向自己指節上綁著的紅繩延伸至虛空後淡化，並沒有連結到這孩子手上。何況哥哥早在兩天前就丟下他去處理事務不讓跟，只提醒他兩日後的今天在這鎮子上會合，想來這孩子不會是謝憐所化。

　　安心似的嘆口氣，左手的糖飴放入口袋，花城蹲下身與孩子平視：「你爹娘呢？」肯定是走丟了的孩子，但這時間的市集人來人往，怕是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人。思量至此，花城也不糾結了，一手抄孩子膝彎，讓他坐在自己臂膀上，將孩子抱起找個地方休憩。

　　在茶樓喊一桌位子，點壺熱茶與一碗甜羹，慢條斯理的分裝到小碗，遞給坐在他身旁的那個孩子。

　　花城支手撐頷，這孩子說他叫明柚，穿得一身青衣綴草綠，小小的馬尾髮帶鬆垮，要掉不掉，於是他輕手輕腳地幫肖似太子哥哥幾分像的孩子綁髮，一如當年哥哥幫他重新束髮。

　　打了漂亮的蝴蝶結，小男孩清秀的臉龐配上蝴蝶結看上去也不突兀，惹得花城心癢，想著回去要幫哥哥也綁束一綹綴紅結，或是再纏著哥哥幫他梳髮。

　　想起謝憐的面容，花城又看了看明柚，想道：『這孩子還真幾分像哥哥，尤其是自下而上望人的眼色忒像。』於是他決定暫時把明柚當他與哥哥的孩子來帶。

　　常人所說「生女肖父，生子肖母」，花城雖不知此話真假，但此時此刻看著明柚，覺得子肖母好，肯定好，像哥哥的孩子定是人上人。

　　若是他倆有孩子，那就在哥哥閒暇時帶著遊山玩水、四處歷練、親身磨練，而哥哥事務繁忙時他就帶著孩子修練武功，彎刀利劍長弓法訣，能教的想學的，傾盡全力指導。孩子喊他爹、喊哥哥娘，一家三口，白綾若邪彎刀厄命，行跡天涯，五湖四海，挺好。

　　愣神幾分，眼前就擺了尚餘幾口的甜羹，明柚將碗推向他，眼底還對甜羹帶著眷戀，卻討好的問他吃：「爹你也吃點。」

　　花城輕笑，將剩餘的甜羹盡數倒進明柚的小碗，想揉亂那頭蓬鬆髮絲，但捨不得才打好的蝴蝶結，手換了力道，只是輕手順摸明柚髮頂：「你吃完吧，一直喊我爹，你爹娘呢？」

　　三兩口吞下甜羹，明柚如饜足的貓伸舌舔去唇上的甜絲，聽到爹娘兩字一張臉又垮了下來，眼眶含淚，小手揪上花城的紅袖口：「不知道、他們不要我了⋯⋯你可以當我爹嗎？爹跟我一樣綁了啾啾。」還附帶一個奇怪的理由。

　　眨眼，睜眼，老是覺得在看孩童樣貌的哥哥。禁不住明柚的請求，花城不置可否的勾勒一抹笑容，「在你爹娘找到前，就當你爹也未嘗不可。」

x

　　「三郎。」熟悉的呼喊叫喚自身後傳來，花城想也沒想回身箭步向前，單手摟過纖細蠻腰，將滿盈花香的那人擁入懷，埋首頸窩磨蹭，貪婪地嗅聞清馨氣息，「哥哥。」喊出的稱呼在唇舌流轉，留戀撒嬌，溫語款款，在謝憐心湖點了陣陣漣漪。

　　謝憐垂眸看頸邊的黑色頭顱，無聲勾笑，反手抱住花城，滿腹的安慰話語屯在嘴邊，尚在思考要從哪句說起，就聽到孩童的嗓音傳來：「爹⋯⋯這是誰？」

　　倏地推開花城半臂距離，才發現他手裡還抱著另個孩子，小手輕揪花城的紅衣衣領，怯懦的半埋臉蛋，晶亮烏黑的眸子上下瞅他。

　　雖說事情原委大抵是能猜到七七八八，但謝憐突生了捉弄花城的心思，於是默不作響的再退半步，用帶著八分遲疑一分驚愕一分不置信的語調提問：「三郎⋯⋯這、這你孩子？」

　　「⋯⋯當然，如果是三郎的孩子我也不會介意的，只是孩子的娘親在哪兒呢？三郎你要接孩子回來的話可要好好的跟對方姑娘溝通好。」不給任何插話的空檔繼續絮絮叨叨，並轉身假裝拭淚，偷偷彎著嘴角卻輕顫肩頭，讓嗓音染上一點哽咽：「這孩子也清清秀秀，我會把他當自己孩子看待的，啊⋯⋯但三郎你也別蹉跎人家姑娘年華，這百年之內就待在姑娘——」

　　「沒有姑娘！」最初的訝異過去，聽著謝憐一口一句姑娘，轉身避他又語帶哽咽似乎哭了，花城就略帶慌張的放下手裡的孩子，伸出雙手扳動謝憐身子。

　　眼見謝憐雙手遮臉不讓看面容，只得壓人入懷，急急切切澄清一切：「這孩子叫明柚，是路上遇到的還衝我喊爹，但一直沒找到他爹娘才帶在身邊的⋯⋯哥哥？」澄清到一半，敏感的發覺懷裡那人似乎不是哭到顫抖，所以花城停下了語句，懷疑的看向懷裡那人。

　　謝憐笑得抖身不已，笑夠了才直起身子，這次抬手是真的抹去眼角淚珠，他輕手拍拍花城胸膛：「三郎別緊張啊，我陪你們一起找吧。」

　　「哥哥——」得了花城撒嬌似的綿軟呼喊，謝憐踮腳，輕輕柔柔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時間不早，我們得要儘快，不然今天普薺觀席子要再多睡一個孩子了。」謝憐現在有兩個孩子，一個不認識的真・孩子，一個是花城。多麼可愛。

　　「娘⋯⋯？」被冷落在旁的明柚這回揪的是謝憐衣擺，待到那人蹲身與他平視，他一雙鉛墨色的眼都亮了，直看向花城樂喊：「娘也太美了！」然後親暱的環抱謝憐頸項，謝憐也順勢抱起孩子，眉眼彎彎淺勾訕訕微笑。

　　「我不是娘⋯⋯唉好吧，隨你叫了。」想糾正此刻他是因應任務而黛眉敷粉點絳脣著女裝，他實在是堂堂正正好男子，不該喚娘，卻又看明柚樂呵稱讚他漂亮馨香，一口一個娘。放棄糾正。

　　抬眼看向花城，那人繞到他身後拾綹髮絲給他綰了小小的髮包，再自紙包裡拿了紅絲點花蕊帶金紅穗絡的白曇花簪，插在髮包上，輕聲讚美：「真美。」

　　「對！娘您真美！」明柚也附和道。

　　謝憐只得無奈笑道：「那走吧。」

　　花城單手抱過明柚，將紙包給了謝憐後伸出臂彎示意哥哥勾上：「娘子，走吧。」惹得謝憐是輕笑不已。

x

　　於是兩人帶著孩子重回市集尋人，一回又是買新奇的小食，一回又是買了小玩意兒給明柚，說是尋人更像是一家三口帶著遊玩。

　　「欸郎官呐！」方才花城購買的攤販娘子喊住他仨的腳步，攤販娘子在謝憐轉身的瞬間愣住幾分神，隨後侃侃誇讚幾句：「郎官你家娘子真是美若天仙啊！剛剛承福您給我帶了好一波人潮，這再送娘子一簪吧！」說罷取了個鮮嫩粉色的芍藥花簪包起，不給拒絕的塞向謝憐又回去被幾對夫婦環繞的攤子做生意去。

　　謝憐面向花城輕道：「三郎果真是氣運如天，買個簪子也替攤販娘子帶來人潮⋯⋯不過你怎麼會想到要買簪子啊？」

　　花城嚅囁幾口，斟酌字句之際有人喊了明柚的名。

　　「明柚啊！」一位少婦跑來他們面前，面色潮紅看是找的著急，身後跟著一位年紀差不多的男子，手裡還抱著一個嬰兒，神情肅穆的走來。

　　「娘⋯⋯嗚嗚、嗚哇啊啊⋯⋯」哪知明柚一見少婦就哭得慘兮嚎啕，讓四個大人是一驚趕緊找了沒人的角落站去，不妨礙逛市人流。

　　經由明柚抽噎埋怨、夫婦輕聲勸導與向他倆解釋，花城和謝憐才明暸這件事情的原委。

　　明柚爹娘本是帶著他與妹妹在五六里外的小村採買，期間見了少見的攤子，在那兒商量要買什麼給他的妹妹，等著待會來這鎮子再幫明柚看衣裳。卻沒想到明柚依然吃味，認定爹娘只愛新生的妹妹，在兩人不注意的時候跑掉了。

　　待到夫婦發覺已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又沒想過明柚會自行跑來這個小鎮，只是一直在村裡繞找，才半信半疑的找來小鎮這兒，見到被穿紅衣的花城抱著的明柚。

　　「真是謝謝郎官啊。」少婦抱著哭累的明柚，彎腰鞠躬道謝，被謝憐連聲道不用，才直起腰桿，默不作聲的父親也嚴肅的頷首示意。

　　少婦看著他倆仍是滿心謝意：「還好柚柚是遇到兩位而不是被歹人抓去，我回頭會再跟柚柚好好溝通過的，看來還是讓他感受到了被冷落⋯⋯今天，真的謝謝二位。」

　　夫婦二人又是幾下鞠躬，這才與他倆道別。

x

　　日落西山，晚霞橙橘帶點夜色的藍，餘暉灑落大片金黃在阡陌田間，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孩子真可愛呢。」謝憐輕聲道，引來三郎挑動眉眼，微風輕拂，眨眼間從清秀少年換回真身模樣，「可惜了，哥哥喜歡他，可人家有貨真價實的爹娘。」

　　側首看向謝憐被鍍了層金黃的側臉，花城悄悄摟過謝憐的腰肢，走了幾步路決定還是停下腳步，猝不及防的抄過哥哥腿彎將人打橫抱起。

　　低下頭吻過謝憐眉間，用晚餐吃什麼的口吻道：「還是我們來生一個？生一個像哥哥的，我們可以雲遊四方，帶他體驗人生。」

　　「挺好的。」想像畫面，謝憐笑道，滿意的看花城詫異幾秒後回歸泰然的笑容，他伸手勾下花城潔白的脖子，附耳低語：「那，晚上來生個？」肯定是這身女裝的關係，也或許是三郎抱孩子的畫面太過如夢似幻，也興是田邊小路無人，謝憐難得一見的赤裸邀請成功的讓花城駐足。

　　隨後，漫天飛舞的銀蝶輝映餘暉，伴著花城笑得見牙不見眼的開心模樣，成了謝憐心中最美風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