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憐】魂燈
那是一盞形制優美的梔子花燈,花瓣似琉璃有些透明,花心做成未開的花苞樣。
——《魂燈》
花城收了很多奇珍異寶在極樂坊裡,通常謝憐都分辨不出那是珍寶還是市場貨,這實在不能怪罪謝憐,只因花城總是亂放,誰知道角落的腳凳、門邊那個被夾得有些變形的鈴,還是日日被嫌難寫的毛筆會是珍寶呢?
花城待世間珍寶毫不上心。
倒是對謝憐送的東西愛不釋手,像是髮尾綴的紅瑪瑙珠就光潤無比,或是上回謝憐從集市帶回的嫣紅花束,花城也是日日呵護,直到花謝了、萎了才戀戀不捨的埋在花園一角,還沈悶了幾日,謝憐不得已去買了小巧的桂花苗,一起栽種在花園中心,約好花期來至要宴會鬼市。
說到底還是要看那玩意兒是否存在花城心中,來決定被處置的命運。
但也多虧於花城四處亂放的珍寶,謝憐漸漸的對這種東西有些鑑別力了,也不是說能精準的說出其價值,就是有個直覺認為那東西不簡單,就像現在——
「三郎,這是什麼?」謝憐捧著一盞花形的燈問道。
那是一盞形制優美的梔子花燈,花瓣似琉璃有些透明,花心做成未開的花苞樣,卻不像是能放入燭芯或是倒入燈油來點燈的樣子,再怎麼說這般密閉的空間沒有空氣火又要如何燃燒?
「哥哥你去哪兒拿的?」伸手接過梔子花燈,將謝憐拉到腿上坐著,花城輕快的親了一口謝憐,一臉笑嘻:「好久沒看見這東西了,大約有十來年了吧?」
這⋯⋯從哪兒拿的?認真的看向工藝精美的梔子花,謝憐還真不好意思說他是從庫房那個放了一堆碎了卻沒丟棄的瓷器堆旁找到的,本來是想去看有沒有漂亮盤子來裝菜的,怎麼就找到這盞燈呢。
思考幾息,謝憐輕描淡寫道:「就、看見了,覺得很漂亮,想問問這是什麼。」還好花城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這東西哪兒拿的,放在掌間把玩了下又放回謝憐的手中。
「這東西啊⋯⋯有一個有趣的故事呢。」花城笑道,謝憐在那笑容中看見一點欣慰,卻不知為何。
彼時花城還沒找到謝憐,因緣際會得了這個精巧的玩意兒,經歷了千奇百怪的試用方法後,才發現這是專門拿來關魂魄的燈,只要將魂魄放進去便不會消散,有魂魄在內燈就會如同呼吸般明明暗暗的,還能因應主人的旨意來決定誰能打開這盞魂燈,花城也試過物理攻擊不會損壞這燈半分。
花城覺得很新奇,便一直收藏著,也沒使用,就當個擺飾掛在簷下,偶爾裝入不長眼的鬼來做燈。
直到某日不知怎麼的有聲哀戚至極的哭喊闖入心底,惹得花城心湖漣漪陣陣,難以平復。
成了鬼王後偶爾聽見這般生死兩隔的戚嘆,但這麽撕心裂肺的哀號倒是第一回聽見,思量了一天一夜,花城還是動身前去尋找那人。
找了幾天來到一處深山,裡頭的人都穿著相仿的袍子,似乎是一個很大的家族,一路上山的長梯兩旁擺滿石頭,上面密密麻麻的刻著文字,一行一行,好奇的從頭看到尾、數了數發現竟有三千多條,也不知是什麼。
花城尋了很久才繞到一處靜室,裡頭飄散著多重藥材的氣味,擺設非常簡單,室內的床上趴著一名男子,背上的鞭痕縱橫足足三十三條,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錯才被如此對待,服侍的子弟對那人很是敬重,敬敬畏畏、禮貌有餘。
那個人被子弟們稱呼為「含光君」,這人便是那日震驚了他的呼喊的主人。
花城就著夜色遮掩,在含光君趴在床榻上發著高燒、意識不清之刻現身在他面前,輕輕開口:「你在祈求什麼?」
過了很久含光君才聽見這句話般,顫巍巍地伸手揪住花城的紅衣,聲音沙啞地吐露兩個詞語:「⋯⋯魏嬰⋯⋯亂葬崗⋯⋯」隨後便再度陷入昏睡之中,任憑花城怎麼問都沒有回音。
在走之前,花城深深的看了含光君一眼,眼底有說不出的情緒,既像看見知音者,又歎他的心意無人回應,這點情緒對花城而言也有些難以言喻,追根究底他應是被含光君那聲哀嘆裡的愛意給打動萬分,這才不辭千里尋了過來。
小心翼翼的卸下緊揪衣襬的手放到含光君身側,花城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在黑暗之中定定看了含光君許久,輕道:「我去幫你看看。」
花城也說不出為什麼他要去做這件事情,就只是放心不下。
含光君說的「亂葬崗」並不難尋,在人間的這處似乎才發生了場滅魔大戰,在坊間流傳的消息甚多,甚至還被說書先生做成了段子廣為流傳,其中真真假假花城並未查證,只能確定「魏嬰」就是那位「夷陵老祖」,驅使屍體操控陰魂,是位人人不齒的滅世魔頭。
亂葬崗是一處荒涼敗破的山丘,血腥味濃重,到處都是人體殘肢,不難想像那場戰役有多麼慘烈,卻也難以理解為何那位含光君想救大家口中的大魔頭,又或是換個方法來說——那位看來是人間正道的含光君所喜歡的人怎麼會是世俗所謂的大魔頭呢?
花城從懷裡摸出上回拿到的梔子花燈,一個一個魂魄慢慢篩選,這才找到了魏嬰四散的魂魄,他一點一點的收集,花了幾天才將碎的有點小塊的魂魄給悉數集齊。
先是將人魂魄打得四分五裂,又再偷偷竊取主魂收起到底是想做什麼呢?花城並不想去理解,只是漠然的毀了那位像是紙紮老虎的術士,讓他看起來像是遭遇橫禍般,橫死在城外官道上,待人領屍。
翻了很久的古籍,還回了趟亂葬崗看看夷陵老祖留下的手記,花城琢磨出個養魂的陣法來供養魏嬰。
將魂放在極樂坊最安固的屋子內,花城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任由生死造化。
「我也不記得過了過久,魏嬰的魂魄就自我修復好了。我便讓他自由探索極樂坊與鬼市,好似就這樣過了十多年。」花城慢條斯理的將整個故事脈絡釐清,看起來就像是說書先生,只是外面的說書先生不會在懷裡抱人。
「再之後呢?」謝憐並沒有印象在鬼市裡見過花城故事裡講的那位活潑少年,只能猜想是不是去轉生或是離去了。
聞言,花城粲然一笑,道:「後來他被人獻舍走了,也不知獻舍的那人有什麼血海冤仇⋯⋯我先前有收到消息,他和含光君過得很好。」
「這樣啊。」謝憐也帶著溫柔至極的笑意,如實地說出內心真正的感受:「這真是一場跨越生死的愛戀呢,祝福他們能一直如此幸福。」
偏頭想了想,謝憐輕輕的在花城唇上送一個香吻:「三郎你真棒,遇見你真是幸運。」不管是謝憐自己,還是那位含光君或魏嬰,能遇見三郎都是何其有幸。
「哥哥有興趣且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去看看他們。」泰然的接受謝憐的誘惑,花城心情愉悅的提出一個邀約,眼神閃過危險的訊號,將謝憐翻到長榻上壓制,要好好的跟他的太子哥哥培養感情。
花城沒說出口的是,能夠遇見太子殿下的他才是世間最幸運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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